第(2/3)页 日头往西斜时,王掌柜的马车缓缓驶离村子,车辙印在土路上,像两行没写完的诗。二丫站在油坊门口,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,手里还攥着那根孔雀蓝的丝线。她知道,这五十块绣布只是个开始,就像那刚下种的菜籽,只要好好侍弄,总会有沉甸甸的收获。 学堂里,姑娘们还在埋头绣花,针尖穿过布料的“沙沙”声,混着远处油坊的机器嗡鸣,像支没唱完的歌谣。二丫走进去,拿起黑板旁的粉笔,在“回”字纹旁边画了朵小小的油菜花,花心用粉笔画了个圈——那是明天要教的新花样。 周胜端着两碗绿豆沙走进来,放在姑娘们中间的长桌上:“歇会儿再绣,别累着眼睛。”他把其中一碗递给二丫,“张婶说,她侄女明天来教你认字,让你把账本带上,顺便学学算盈利。” 二丫接过碗,绿豆沙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。她看着黑板上的油菜花,忽然觉得,这朵用粉笔画的花,比绣谱上的牡丹还好看——因为它长在自家的土地上,带着油坊的香,带着学堂的笑,带着这日子里,最踏实的暖。 夜幕降临,学堂的灯还亮着,二丫在教最后一个姑娘收线头。周胜坐在门槛上,看着屋里的光,听着里面的说话声,心里像揣了块热乎的油糕。他知道,明天太阳升起时,黑板上的油菜花会被更多的针脚填满,账本上的数字会越来越清晰,而那些攥着绣针的手,会把日子绣得越来越亮,像油罐上的白漆,像红绳上的光,像这漫漫长夜里,永远不会熄灭的灯。 天刚蒙蒙亮,二丫就被窗外的鸟鸣叫醒了。她揉了揉眼睛,摸了摸枕边的新账本——那是张婶的侄女连夜用毛边纸订的,封面上还画了朵小小的梅花。起身时,周胜已经不在屋里,灶房传来柴火噼啪声,混着米粥的香气飘进来。 “醒了?”周胜端着两碗粥走进来,碗沿冒着白汽,“张婶的侄女说今早来,让你准备好绣活的样式,她顺带帮你看看配色。” 二丫接过粥碗,吹了吹浮沫:“我挑了幅‘连年有余’,想在鱼肚子上用点金线,又怕太扎眼。” “金线配靛蓝底,再缀几颗米白珠子,准好看。”周胜在她对面坐下,“昨天石头去镇上,捎回些新丝线,说是有匹孔雀绿,颜色正得很,你要不要看看?” 正说着,院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,张婶的侄女提着个藤箱进来,旗袍下摆随着步子轻轻晃,像朵移动的玉兰。“二丫姐,早啊。”她把藤箱放在桌上,打开来——里面整齐码着几本线装书,还有个黄铜算盘,“这是《绣谱详解》和《珠算入门》,先从基础学起。” 二丫摸着书页上的烫金大字,有些发怵:“这些字看着就难认。” “不难,”张婶的侄女拿出支毛笔,蘸了点清水,在桌上写了个“绣”字,“你看,左边是‘纟’,跟丝线有关;右边是‘秀’,说明这手艺得做得秀气。”她又写了个“算”字,“竹字头,说明最早是用竹筹算的,下面‘目’是眼睛,得盯着数儿。” 二丫跟着临摹,指尖的毛笔总不听使唤,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,倒像她初学绣时的针脚。张婶的侄女却不着急,指着账本上的数字说:“先学记账,比如买丝线花了三文,卖绣品赚了五文,净赚两文,这‘净赚’就是盈利。” 周胜在旁听着,忽然插了句:“昨天王掌柜的伙计说,省城绸缎庄的管事要来,想看看咱的绣活,说不定能订个长期契约。” “真的?”二丫眼睛一亮,手里的毛笔差点掉了。 “那还有假,”周胜笑着说,“我让石头去割两斤肉,中午包饺子,也算给你这位‘先生’接风。” 张婶的侄女被逗笑了:“周大哥太客气了,我也是帮衬自家亲戚。对了二丫姐,你那‘连年有余’的样稿呢?我帮你调调颜色。” 二丫赶紧从绣筐里翻出样稿,纸上的金鱼尾巴用了橙红丝线,显得有些单薄。张婶的侄女蘸了点靛蓝和藤黄,在样稿旁画了几笔:“试试在橙红里掺点紫,鱼鳍用银灰勾边,游动起来才像带水花。” 两人凑在桌前改样稿,周胜去院里劈柴,听着屋里的笑语声,斧头落得格外轻快。灶房的烟筒里冒出的烟,在晨光里拉得老长,像根系着日子的线。 晌午的饺子刚下锅,石头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:“周哥!省城来的管事到村口了,还带了个洋人!” “洋人?”周胜擦了擦手,“请进来便是,咱的绣活不怕看。” 二丫赶紧把刚绣好的鱼眼睛收进筐里,那眼睛用了黑玛瑙珠子,透着股灵气。张婶的侄女帮她理了理衣襟:“别紧张,就当是寻常看客。” 说话间,石头领着两个人进来,前面是个穿长衫的管事,后面跟着个高鼻梁蓝眼睛的洋人,手里拿着个银质的放大镜。管事拱手笑道:“周掌柜,二丫姑娘,这位是洋行的麦克先生,对东方绣品很感兴趣。” 麦克先生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,管事赶紧翻译:“麦克先生说,久闻中国绣活精妙,想看看最具乡土气息的作品。” 二丫把“连年有余”的样稿和几件绣好的荷包摆出来,麦克先生拿起个绣着油菜花的荷包,用放大镜仔细看着,嘴里不停说“gOOd”。管事解释:“他说这针脚像蜜蜂采蜜,又密又匀。” 当看到“连年有余”的样稿时,麦克先生眼睛一亮,指着金鱼尾巴叽里呱啦了一通。管事道:“他想订一百件这样的绣品,要挂在洋行的橱窗里,还说愿意出双倍价钱,只是要在下月初交货。” 一百件?二丫心里咯噔一下。现在学堂里的姑娘们刚学会“回”字纹,她自己一天也就能绣两件,这活儿怕是赶不及。 周胜看出她的犹豫,开口道:“管事先生,五十件可以,一百件太赶,咱不能砸了招牌。” 管事和麦克先生嘀咕了几句,点头道:“五十件就五十件,只是样式得丰富些,除了金鱼,再加些花鸟。” 送走客人,二丫松了口气,瘫坐在椅子上:“这可咋整?五十件呢!” 张婶的侄女却笑了:“这有何难?学堂里有八个姑娘,加上你我,共十人。你绣主体,她们绣边角,我来配色记账,保准能赶出来。” 周胜也道:“我让石头再去邻村招几个手脚麻利的媳妇,管吃管住,多给工钱,人多力量大。” 说干就干。石头领来五个媳妇,个个都是地里刨食的好手,手上有劲,学起绣活来也快。张婶的侄女把样稿拆分成几部分:二丫绣鱼身、鸟头这些精细处;姑娘们绣鱼鳞、花瓣;媳妇们绣水纹、枝叶。她自己则守着账本,一边教二丫算账,一边调配丝线。 学堂里顿时热闹起来,针穿过布面的“沙沙”声此起彼伏,偶尔有人问“这针脚咋藏”,有人喊“线不够了”,二丫穿梭其间,手把手地教,额头上渗着细汗,心里却甜滋滋的。 周胜把西厢房收拾出来,架起几张长桌,又请李木匠做了十个新绣架。他没事就往学堂跑,要么给大家添茶水,要么帮着穿线,看二丫教人的样子,嘴角总挂着笑。有回张婶来送烙饼,撞见他盯着二丫出神,打趣道:“看啥呢?自家媳妇还没看够?”周胜脸一红,挠着头去劈柴了,引得满屋子人笑。 这天傍晚,二丫正教新招来的王媳妇绣鸟翅膀,忽然发现她绣的羽毛总往一个方向倒,看着别扭。“王嫂,你看这鸟是往左边飞的,羽毛得朝右飘才对,就像风吹头发,顺着劲儿走。”二丫拿起她的绣绷,重新起针示范,“你看,这样是不是灵动多了?” 第(2/3)页